古人云:“吃苦是福”。做茶人大都吃过不少苦,如此说来他们当是有“福”之人。“福”在哪里?或曰掌有做茶技艺,或曰有管山经验,或曰有茶可品,或曰有过日子小钱。由苦出甘,福也。
做茶人受苦也多。大老板劳心,小茶农则劳心加劳力。作为一介茶农之后,我深知其苦。小时候为“父母”卖力,只知身体之累。其实茶乡人的孩子,都有这辛苦经历。因为采制茶叶是季节性极强的农活,没商量,孩子们非去当“童工”不可。既使在校念书,放假也会被大人发配充当“临时工”。我彻底远离这种的日子,是到省城念书工作的那几年。
1970年,被下放时,我决然回乡。先后在公社和县委机关工作。那是人民公社时期,茶归生产队。回家时只是看看聊聊而已。
1982年,集体了二十多年的茶山突然分给个人经营,这下“乱套”了,它不像种田,要有较大的厂房、多样的工具。就拿我祖家的水帘洞这等小规模的生产队,也有十来户人家。一个厂裂变为十来个厂,场地、工具严重缺乏。刚从靠工分收入转向单干的农人,极为缺钱。有的人只好把房间作青间,把厅堂当焙间,把厨房为炒揉间,在屋檐下筑条萎凋槽,……五花八门,各显神通。做出的茶叶品质可想而知,无须赘言。
我年迈父母那点茶,由弟弟承担去做。我有空就会去帮忙。弟弟什么“法术”都做过,什么苦也得吃。分到户的农人,还要暗中争气,免得被邻人取笑。所以弟弟也做得很卖力。我看在眼里,愁在心中。
几年后父母相继老去,那点“遗产”归我。弟弟又帮我搞了一点山,兄弟便紧紧绑在一起做茶。春茶时节,他在厂中做青、做焙及一切相关事情,夜以继日,脸色灰暗。我则在山中负责带领指导女工采茶,每天五点前就出发,先是骑自行车,后是骑摩托车。总之要赶在采茶工之前到茶山,否则,茶被采坏事小,有时超界错采他人之茶就麻烦了。这事很尴尬的,多赔青叶是小事,难听的话很闹心。那些时日,风雨无阻,不敢怠慢。好在那时还年轻,身体吃得消,扛得住。
一次突病,刻骨铭心。1998年的5月初的一天,太阳灼人。中午时分,我和女工们一道进入茅棚午餐。我开始烧水,给工人饭后喝和泡方便面。突然觉得头晕,随即天旋地转,我躺倒在地。心想莫非是中邪了。女工们说:发痧啦!一位年长女工立即帮我刮痧,背部、胸部、颈部一道道一斑斑暗红如血。只听她说:“太阳气真重,都刮出来了!”她到附近的水沟边采了一把草药,名“吉柳”揉碎让我吞下。不到20分钟,我居然站了起来。再吃下那桶热乎的牛肉面,出了一身汗,没事了,下午照常去采青、秤茶、记账。从那时起我才知道“刮痧”的魔力和“吉柳”(鱼腥草)的奇效。后来我在院子里种下几株“吉柳”,很快繁衍为一片。它春长冬眠,生生息息,常常勾起我的这段记忆。
那些年,做茶难,卖茶更难。包产到户的第二年,国家停止了茶叶统购统销。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进入“市场”,如无头苍蝇——蒙了。四处求爷爷告奶奶。那时本地几家茶叶大户和精制厂的门槛快被人踏烂了,他们也有难处。但有的人很会摆谱,甚至联手压价。没法子,价好价差都得卖。因为茶叶这东西,被看好了是个宝,没人要时不如草。干草尚可喂牛羊,干茶牛羊都不瞧。
弟弟和我的那点茶,大都是我去卖脸皮,买主看面子收去,第二年就被婉言谢绝了。还是南方岩茶厂陈行春连着收去好几年,我一直记在心中。那时的价格普遍很低。上世纪90年初,陆续有人办精制自卖茶了,赚下本钱,心也就宽了。但添置厂房、设备开支很大。我们兄弟还是入不敷出,很揪心。其愁苦又岂止于我。
艰难的日子缓慢爬行。本世纪初的后期以来,岩茶逐渐被看好。上等岩茶更是走俏,成了瘾君们的追逐佳品。
眼下,虽然做茶条件普遍得以改善,做茶不会像以前那么艰难了,但是全国茶叶供大于求,卖茶难题又纠结着一部分做茶人。
做茶甘苦,茶家心知。